消化内科

2022年的除夕夜，寒风刺骨。身为一名医护工作者，因为特殊的职业，我常常节假日值班,医护人员与家人节日团聚较之常人都是不易的。除夕之夜，我值晚班，原本晚上十一点与夜班交班后就可下班。这个时候的病房井然有序，我已经把交班的工作都整理妥当。忽然，30床呼叫铃响了，在这安静的夜晚里，显得那么的突兀。30床的吴姨是肝硬化失代偿期，有食管胃底静脉曲张，入院后经过抑酸、护胃、护肝等对症支持治疗，病情趋于稳定，当天主管医生给予解除禁食，进食流质。因为春节马上来临，也想观察一下阿姨进食后的反应，如无特殊情况第二天给予出院，让阿姨回家与家人欢聚。我们赶紧过去，只见雪白的床单上、床头柜上溅满了鲜血，格外的醒目刺眼，触目惊心！

吴姨那一刻还是清醒的，她对我说：“我突然觉得胸口一闷，有一些恶心，一口血就吐出来了。”这句话甫一说完，鲜血又从吴姨口中喷薄而出！不好，凭我的经验，我意识到吴姨极有可能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了。而这种出血与其它的消化性溃疡出血大相径庭，态势凶猛难以控制，抢救如果不及时会立马休克，生死，就在转眼之间。我与文珠被吓到了，但我们并未乱了分寸，而是非常默契，立马一人呼叫值班医生，一人立马留在床边对病人进行抢救！血压一量已经低于59/40mmHg，心率115次/分，皮肤已经出了冷汗、摸起来湿冷，病人开始眯着眼有气无力，病情变化非常快。

这一刻，我已经完全进入救人的情态之中，先前那回家与亲人除夕团圆的幻念早已丢在脑后。这一刻，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急切的念头，那就是拯救吴姨的生命。我将吴姨的头偏向一侧，以免呕吐物堵塞引起窒息，建立静脉通道为她补液，为她抽血和配血。值班医生在一边也紧急指导我们抢救，文珠紧急联系了血库，申请火急用血。空气骤然紧张，大家紧绷着心弦，忙而不乱，急而不慌。这一刻，我们三位医护人员，心系着吴姨的安危，争分夺秒与死神搏斗。一人回治疗室去配药、调配输血，我留在现场给吴姨注射了生长抑素、开通三个静脉通道快速补液，血液紧急运送过来，随即开始输血。两条管道输液，一条管道加压输血，三管齐下，补充的液体一袋接着一袋，输注的红细胞一个单位接着一个单位，我们紧张得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弦在律动。处在危境之中的吴姨，眼神开始迷离涣散，我一边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，一边不断呼唤，告诉阿姨挺住，一定要坚持，莫要入睡，以免她沉沉睡去便永远无法醒来。

终于6个单位的红细胞源源不断地输入，吴姨的血压开始回升，意识也逐渐苏醒，她不再呕血了，皮肤开始回暖，这是循环改善的表现。我一直高度紧张的心略微缓和了一些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，寒冷的夜里，我的身上也湿透了一背。这时候看看时钟，已经是2月1号凌晨4点多点了！我们一起积极抢救了5个小时，终于把阿姨从鬼门关拉回来了。

抢救结束时，阿姨的儿子才匆匆赶到。我却发现，这位刚与死神擦肩的患者异常平静，一般呕血的患者都会非常恐惧。“阿姨，您刚才怎么一点都不害怕？”我轻声问道。阿姨的眼眶倏然红了。原来，当晚她接到丈夫突发心梗离世的噩耗。“孩子们刚失去父亲，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的病奔波……那口血吐出来时，我甚至觉得是老天要带我走，我突然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。我也想追随老伴而去。” 我心头一震，吴姨解脱了生命危险，但她的内心的创伤并未抚平。我觉得这个时候的阿姨很需要心理的护理。我担心她在精神的痛苦之中，一时想不开，或将做出极端的事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守护着她，陪伴着她，共鸣她的伤悲，化解她的伤痛。

我打来温水替老人擦拭血迹，握着她冰凉的手，凌晨的病房里，我跟她讲述着值班时见过的生死离别，“生命再脆弱，也值得咱们咬牙扛一扛。逝者已逝，生者坚强，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。阿姨，虽然您的老公离开了，但您还有您的孩子，孙子，大叔走了，您就是这个家的精神领袖，只要您在，哪怕您什么都不干，这个家庭就会有凝聚力。现在，他们刚失去了一位至亲，心里非常痛苦，如果您要再想不开，他们岂不是会更加难过，您一定要明白您对这个家庭的意义，您一定要为了这个家庭，好好照顾好自己，阿姨，您要是把自己照顾好，这样搭把手，照顾一下孙子，这不是为家庭做了大贡献吗？您也从中享受了天伦之乐。”我对吴姨戏谑道：“您看，我们为了救您，紧张忙碌了一夜，衣服也湿透了，我也没有回家与家人团聚。当然，这是我们的职责，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和珍惜，您好好活下去，我们对您的抢救才更有意义啊，对不对？”

一旦心灵滞郁得以疏导，吴姨神态里的那份悲伤，就隐淡了许多。我忽然发现，医心与医身，其实同等重要。而医心，更多地需要倾听，需要共鸣，需要关注，建立叙事链接。

我紧紧握住吴姨的双手，平复了她的心绪，她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下。不久，吴姨沉沉睡去了，她的睡姿看上去那么安宁。我们三个人由衷地为我们一起积极抢救、挽回了一条生命而欣慰，虽然大家都很疲惫，虽然我们都错过了与家人除夕之夜的团聚，但能挽救吴姨的生命，感觉更有意义。同事之间的默契配合，为病人抢夺到了生存的时间。这个惊心动魄的除夕之夜，必将深深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。

此后五天，我们医护团队每天都做好交班，多去巡视阿姨，陪伴阿姨聊天，鼓励阿姨，帮阿姨解郁。五天后，阿姨终于得以出院。

2023年夏，阿姨因常规复查入院时，我并未认出她，她在走廊一眼认出了我，“许姑娘，那晚你握着我的手的温度，就像当年我生娃时老伴握着我的手的温度。你们输进我身体的不仅是救命的血，还有想让我好好活的念想。” 那夜的抢救让她深刻领悟生命珍贵，这两年一直遵医嘱吃药，定期复诊，积极生活，还曾寄出感谢信到医院。这场跨越时空的相遇，让我再次感受到职业的价值——或许会淡忘救治过的面容，但播撒的希望却能在他人生命中长久生长。

白衣之下，医者以双手托举生命，以真心焐热绝望。每个看似平凡的日常，都可能成为他人命运的转折。这场跨越生死的相遇，是对"有时去治愈，常常去帮助，总是去安慰"最温暖的注脚。

（消化二区  许紫琼）2025.4.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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